坍缩(时间的意义,究竟为何?)

 

2016年03月15日

 

“喂,你好?”

“你好,请问是张风,张先生吗?”

“对,是我。请问你是?”

“我是霍普斯教授,来自霍普金斯大学。准确地说,是来自2070年的霍普金斯大学。”

“2070年?”

“没错。或许你可能不太相信超时空来电这样的事情,不过我可以通过一些事情来证明……”

“不不不,我相信。我只是对于2070年仍然会用移动通讯来联络过去的人感到有些……嗯,失望?我以为至少会是全息投影这样的东西。”

“如果你更偏好那样的形式,我们也可以做到。只不过我想刚开始还是不要过于冒进的好,需要我切换一下吗?”

“不,不用了。这样也挺好。你中文说得真不错,是汉语在未来得到了广泛应用,还是说你们用了翻译仪器之类的?”

“汉语是我的母语,我是一个中国人。”

“所以你叫霍普斯,是姓霍,名普斯?”

“并不是。这是我的一个……别称,不过我习惯了这么称呼自己。张先生,我没有冒犯的意思,不过您接到了一通2070年的来电,却决定把时间浪费在这些无聊的问题上吗?”

“那我应该问点什么?2070年的世界格局?未来50年的经济发展趋势?还是说下一期彩票的中奖号码?如果你们打电话来,只是为了听我提问题的,那么你们可能要失望了。因为我已经从马桶上站起来,准备去洗漱了。不陪你们这些骗子玩了,因为无论如何我也不会向你们的账号里转一分钱的!”

“嘟嘟……”

电话里传来了忙音。

霍普斯教授盯着眼前的屏幕,屏幕里是一个年轻人站在卫生间的镜子前,轻蔑地挂掉了手中的电话,放上了轻快的歌曲,一把抓过牙刷塞进嘴里。

“还真是毫不意外呢。”霍普斯教授嘀咕着。

“教授,现在怎么办?要启动第二次联络吗?”一旁的助手问道。他的手在空中不停地拖拽点击着,像是在操纵着什么仪器。

“不用急,他很快就会相信的。”霍普斯教授说道。

 

 

以下内容摘取自霍普斯教授的演讲稿:

……

爱因斯坦曾经说,时间是人类的幻觉。为了更好地理解,把时间说成人类的感觉也不为过。

你无法在睡梦当中觉察自己睡了多久,大多数情况下你都要依靠时钟。同样,一个接受了麻醉手术的病人也是意识不到手术进程的,他只能通过旁人的讲述才能得知手术进行了多久,他醒来又用了多久。如果一个人在路边因贫血陷入昏迷,他恢复意识的时候自然会认为自己仍然躺在路边。只不过他的眼睛捕捉到了病房天花板的图像,大脑才能明白有好心人将他送来救治。在这些例子中,他们再次恢复意识的时候可以知道时间并没有停止,是因为他们周遭的物质仍然保持着原有的运动规律——窗外的月亮被太阳代替,计时器的数字变化,肿瘤从身体内消失,头顶的树荫变成了天花板。但如果在这段时间内,所有的运动都停止了又会怎么样呢?

我们设想如下的一个场景:星期五的晚上,经历了一周工作的摧残之后,你幸运地获得了一场漫长舒适的睡眠,但当你睁开眼睛的时候,外面依然是黑夜,手机上显示的日期没有任何变化,你播放的助眠音乐没有停止也没有切换,世界上没有发生更多的新闻,你睡前查询过的一架航班预计抵达时间也不曾缩短。你疯狂地打电话给所有的亲朋好友,甚至是报警,而他们都信誓旦旦地告诉你,现在仍然是星期五的夜里。那么,这段时间是停止流逝了吗?你又该如何判断,自己是真切地睡了一觉,还是仅仅合了一下眼皮?

或许有人会提出,可以依据自己的身体状态来做出判断。比如精神状态,饥饿程度,男性还可以摸摸自己的下巴,看胡须有没有钻出来。不过这些判断的前提是,你身体的运动并没有停止。而在我们假设的场景下,一切运动都应该是停止的。其中包括你的消化系统,你的神经元细胞,构成你身体的每一个原子乃至更微观的结构都停止了运动,那么你还有推断时间的可能性吗?更准确地说,如果一切运动都停止了,那么你的身体状态不会发生任何改变。也就意味着,在运动恢复正常之前,你根本无法醒来。

在这样的状态下,时间的意义本身就已经不复存在了。

……

 

 

2020年07月28日

 

“喂,你好,这里是哲学院办公室。”

“你好,请问是张风,张先生吗?”

“对,是我。请问您是?”

“我是霍普斯教授,来自霍普金斯大学。准确地说,是来自2070年的霍普金斯大学。我在……嗯……换算成你们那里的时间,应该是四年前……我在四年前给你打过一次电话,虽然当时聊得不算愉快,但我想你应该还记得。”

电话的另一端沉默了。

“张先生?”

“啊,我在听。我只是没有想到,现在电信诈骗的时间跨度已经如此之长了吗?”

“我也很难相信会有一通诈骗电话可以坚持四年之久。所以你是否可以考虑另外的可能性,这通电话是真的来自2070年?”

“好吧,即使我愿意相信,那么你为什么要打这通电话给我?以及,你为什么要打这通电话给——我?”张风切换着说话的重音,确保对方能准确理解他的意思。

“事实上,我们正在进行一个复杂的物理课题研究,并且需要你的帮助。当然,不是现在的你,大概还要再过几十年吧。不过我们一致同意,先提前与你进行初步接触,同时征询你本人的意见。如果不介意的话,我想问一下,你现在对物理学的了解如何?”

“高中毕业之后就没有再接触过。我大学的时候选择了哲学专业。”

“对物理学感兴趣吗?”

“完全不。”

“真是令人遗憾。”对方虽然这么说着,可是语气里完全听不出遗憾的意思。

“所以我并不适合成为你们的合作人,对吗?”张风问道。

“恰恰相反,张先生。现在的情况和我们的预期完全一致,你是我们必然的选择。”

“我不是很明白。是因为2070年已经没有人研究哲学了吗?一个物理课题需要大费周章地联系一个几十年前的普通哲学讲师?”

“你慢慢会理解的。现在我就不多啰嗦了,因为你应该不想错过1点30分开始的讲座,毕竟这是你第一次举办个人讲座。”

张风低头看了一眼腕表,分针已经指在了数字“3”的位置。他猛地站起身,手里还抓着话筒。

“不必慌乱,张先生,只要你不去收拾打碎的杯子,时间就还来得及。另外,如果在讲座上有对预测器感兴趣的学生,你可以和他多聊一会儿。祝你好运,再见。”

“等一下,什么打碎的杯……”

话筒被张风抓在手里,电话机固定在桌子上,连接两者的电话线被抻长,张风眼看着桌边的水杯被碰到了地上。

水杯碎裂的声音和电话的忙音同时响起。

 

 

2020年07月28日

 

“同学们好,欢迎大家前来参加本次讲座——《有关自由意志的探讨》。我是本次的主讲人张风,目前在哲学院担任讲师……”

张风还是及时地赶到了会场。当然,他没有收拾地上的玻璃碎片,只是把一把办公椅搬到了上面,防止有人不小心踩到。刚才的那通电话对他的震撼非同小可,不过目前,他还是要把注意力集中在眼前的讲座上。

院系里对这场讲座并没有给予过多的支持,仅仅是批了微薄的经费。不过讲座的上座率着实出乎张风的意料,两百人的教室里看不到几个空席。有不少来自其他学院的生面孔被讲座的主题吸引而来,这让张风的心里踏实了不少。教室里的窗帘都拉得严严实实,挡住了下午催人睡意的暖阳。光源来自头顶的节能灯管,这是惯常在夜间出场的东西,让人有一种时间被快进了的错觉。

张风为了这场讲座做了充分的准备。经历了略为平淡的开场白之后,他迅速进入了状态,引经据典,舌灿莲花。

“伊壁鸠鲁曾经给梅内苏斯写过一封信,信中说道:’我们的意志是自主的和独立的,我们可以赞扬它或指责它。因此,为了保持我们的自由,保持对神的信仰比成为物理学家命运的奴隶更好。前者给予我们通过预言和牺牲以赢得神的仁慈的希望;后者相反,它带来一种不可抗拒的必然性。’对于伊壁鸠鲁来说,他无法劝说自己的头脑坚实地站在非决定论的阵地之上,可他的心灵无疑是非决定论的拥趸。或许自由意志的存在与否并不重要,重要的是我们应当相信选择与行动的能力,而不是在决定论的泥沼里任由自我沉沦。”

讲到这里的时候,台下有一个声音响起。

“就像《前路迢迢》里说的那样。”

“不好意思,这位同学,我没太听懂你说的话。”张风说道。他清楚互动在一次讲座中的重要性,于是他决定放缓自己的节奏,把话语权短暂地交给学生,顺便喝两口水,润一润嗓子。

被突然点到名字,那位学生有些羞赧地站了起来。他戴着黑框眼镜,低着头,避免和其他人有目光上的交流,不过他的声音还是非常清楚。

“老师好。刚才我说的《前路迢迢》是一个短篇的科幻小说,里面设定了一个可以证明自由意志并不存在的仪器,而千百万的人因为这个仪器而变得拒绝做出任何决定,停止了所有自发性活动。”

“很好。”张风伸手拿过放在桌上的玻璃水杯,拧开了盖子,“这就是蕴藏在文学作品之中的哲学思考。也是我想要再次和大家强调的,不要因为执着于自由意志是否存在,而放弃了自己的选择。那么这位同学,能否和我说一下,小说里是如何对这个仪器进行设定的呢?”

张风把水杯凑到了嘴唇边。

“嗯……那是一个名字叫预测器的东西,它由一个按钮……”

可能是被问到了擅长的话题,学生讲得很流畅。但张风全然没有听进去。他的思绪都被“预测器”三个字抓住了。他想起了办公室地上还没打扫的玻璃渣。鬼使神差地,他把嘴边的杯子举到了身体右侧,伸直了手臂,然后松开了手。

讲师异常的举动和尖锐的碎裂声打断了那位同学,整个教室陷入了一片寂静。张风环视着这个屋子。灯光打在白墙上,格外刺眼。他的嘴唇哆嗦了一下,开口说道:“大家觉得,我刚才把这个玻璃杯打碎,是出于我的自由意志呢,还是由于确定的未来?这是我留给大家思考的问题。今天的讲座到此结束,谢谢。”

热烈的掌声响起,大家对于这个别出心裁的结尾格外满意。

张风盯着在一滩水之中闪闪发亮的碎玻璃,挣扎着说出了一句话。

“靠窗的同学,麻烦把窗帘拉开。”

几下干脆的滑动声过后,阳光并没有如预想般倾泻而入。天上不知道何时笼罩上了两团乌云,像是直接由下午跨进了黑夜。

教室里的灯光更刺眼了。

 

 

以下内容摘取自霍普斯教授的演讲稿:

……

关于自由意志是否存在的讨论,已经持续了数个世纪。如果在座有对科幻小说感兴趣的朋友,相信应该听说过特德·姜写的《前路迢迢》。其中描述了一种有趣的小仪器——预测器。它由一个按钮和发光二极管组成,唯一特殊的是,预测器会在你按下按钮的0.5秒前亮起。即使你装作漫不经心地路过,想来一次突然袭击,预测器也不会失误,抑或者你佯装要按下按钮,却在最后一刻停手,预测器也绝不会错误地亮起。这种仪器从根本上否定了自由意志的存在,因为它证明了你是否按下按钮已经是确定的结果。

这种有趣的小仪器如果真实存在的话,无疑是决定论的有力武器。我们可以简单回顾一下决定论令人着迷的观点。它认为宏观运动是被微观运动所决定的,而所有的运动都是遵循物理学规律的。那么如果某一刻的物质状态是确定的,比如现在,那么他们下一刻的运动状态也必然是确定的。我们的意志说到底也不过是微观运动的结果。因此,我们只是在物理规律的支配下上演一出早就确定的话剧而已。

历史上,决定论曾经遭受过量子力学的致命威胁,但现在它将焕发新的生命力。最近的研究已经突破了“测不准原理”的桎梏。我们排除了观测本身对于观测结果的扰动,得到了令人兴奋的结果。在有限范围内,我们已经可以对未来进行精准计算。不过这种量级的计算所消耗的能量是极其惊人的。如果想要预测一个直径为十厘米的球体内所有的运动轨迹——我们这里的运动指的是微观上的运动,也就是未来——所消耗的能量大概相当于一个小型城市一个月的能耗之和。因此,未来永远不可能像一本书一样摊开在我们面前。除非我们能找到一个在现有宇宙之外,能量级远高于我们的世界。

……

 

 

2021年04月13日

 

“所以,你是之前已经读完了哲学的博士学位,并且在大学担任讲师,但现在突然决定要来我这里,成为一名基础物理学的研究生,对吗?”

坐在长条桌子后面的李建义老师放下了手里的资料,缓慢地推了推眼镜,盯着面前已经年过三十的学生,毫不掩饰自己的疑惑。

“是的。在这之前,我已经仔细地学习过基础物理学所需要的知识,并且在笔试的时候成绩还不错,所以之前的背景应该不会对我的研究生学习阶段有什么阻碍。”

“我并不是对你的能力有质疑。我看过了你的专业课成绩,非常优秀,甚至那些本科是物理学专业出身的学生,也未必能达到你的高度。只是跨专业考研,投身于基础物理研究的人本来就是凤毛麟角,何况你本来在哲学的领域已经小有建树。在我的印象里,哲学和物理学之间似乎并不怎么……兼容。我记得以前在一本书中看到过,有一个哲学家管我们叫做物理学的……什么来着?”

“物理学家命运的奴隶?”

“啊,对。”李建义并没有因为这种字眼而生气,“所以我总有一种感觉,你们搞哲学的,好像都不怎么看得起我们搞物理学的。这就让我很好奇,你是出于什么原因做出的这个决定呢?”

“并不是我做出了这个决定,是构成我的原子的必然运动导致了这个结果。”

听到这样的回答,李建义顿觉啼笑皆非。他主动站了起来,走到桌子前面,伸出右手和面试者握手,用另一只手轻轻地拍了拍他的肩膀,叮嘱道:“想学习基础物理是好,不过别再把哲学那一套带进来了,不然要把自己学魔怔了。对了,你叫什么名字来着?”

“我叫张风。”

“好。张风同学,欢迎步入物理学的殿堂。”

 

面试就这样顺利地结束了。

张风知道不会有什么意外。一方面,他清楚自己的能力;另一方面,是出于某个他还不能确定的猜测。从学校的大门走出来,他在街边的小店里吃了一碗炒粉。里面放的辣椒有些多,不过很香。他吃得很满意,额头上沁出一层汗珠。他抽了两张纸巾去擦,听到了衣服兜里传来手机的提示音。

是一封电子邮件。

“最终,你还是选择了物理。这是你自己做出的选择吗?还是我引导你做出的选择?还是必然的、不可避免的选择?看到这一幕的时候,我不知道自己的内心是满足还是失望。但无论如何,我知道你会在这条路上走很远很远。我也知道,独行将会对你的人生大有裨益。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,我将不再向你发送来自2070年的信息,直到你触碰到那个秘密之时。

此致

霍普斯教授”

 

 

以下内容摘取自新闻报道:

当地时间2054年05月17日,基础物理学特别突破奖宣布授予中国物理学家张风,以表彰其对超引力理论的证明。值得一提的是,该奖项在2019年的得主恰恰是超引力理论的提出者。评选委员会表示,超引力理论的证明是划时代的,振奋人心的,让停滞不前的基础物理学获得了再次前行的力量。物质及其相互作用得以在一个统一的理论框架下进行讨论,在超引力理论得到证明之前,这样的讨论还只是物理学家的美好幻想。塞尔吉奥·费拉拉(超引力理论的提出者之一)在提到张风的时候用非常激动的语气说道:“他为日渐黑暗的物理时代带来了希望。”这句话得到了广泛的响应与传播,越来越多的人用“希望先生(Mr. Hopes)”这一称呼来指代张风,以表达对他卓越成就的尊重。

据了解,约翰斯·霍普金斯大学目前正在进行相关的研究课题,可能与张风先生展开深入合作。

……

 

 

以下内容摘取自张风未公开的手稿:

……

有关恒星的坍缩问题,我们已经有了足够多的讨论,它为我们揭示了一个恒星完整的生命周期,亦即运动周期。那么坍缩是否只能发生在恒星的层面上?我们知道,坍缩现象是由强引力产生的。我们在实验室中将原子当作恒星,人工给予等比例的超引力,在微观的尺度上重复了这一过程,得到了坍缩态的原子。原子与恒星的坍缩过程表现出了高度的相似性,但结果完全不同。恒星坍缩的终点是黑洞,但原子坍缩的终点——出乎我们所有人的意料——是另一个宇宙,一个拥有演化进程的宇宙。我们尚不清楚这一结果所代表的意义,但目前显然不是将其公之于众的时机。

……

 

 

2055年01月17日

初雪悄然而至。

虽然比去年来得更晚一些,但还是来了。

张风坐在家中,面前的茶盘里摆着一壶泡好的红茶和两只精致的小盏。茶盘旁边放着一个老旧的固定电话。现在的年轻人已经不认识这种东西了。不过在张风还年轻的时候,跨地域的通讯大部分都要依赖这个工具。这部固定电话是他从最初就职的哲学院要来的,一直保存至今。电话的功能上并没有什么损坏,但铺设的线路早就废弃不用了,所以它现在和一个装饰品没什么两样。在固定的电话另一侧还放着一部手机——又一个古老的通讯工具。这部手机是张风上学时候用的,也被他妥善保留着。

张风在茶盏里斟满了茶,一杯推到对面,一杯放在自己面前。然后倚靠在沙发上,耐心地等着。茶凉了,他就倒掉盏里的,再从恒温壶里续上新茶。如此往复了几次,桌上的那部没接线的固定电话响了起来。

张风端起了一盏茶,喝光,接起了电话。

“霍普斯教授,你好。”张风率先开口说道。

“等我很久了?”

“茶都快倒光了。”

“你怎么知道我会在今天联系你?”

“我也不知道。不过我觉得今天你应该联系我了,所以我就在这里等了等。反正等不到,也就是损失一壶茶而已。”

说完这句话,两人同时陷入了沉默。霍普斯教授不像前两次接触的时候那样目的明确,仿佛就是打电话来聊聊家常,即使没话可说也无所谓。

寂静持续了几分钟,霍普斯教授感慨道:“今天的雪应该下得很漂亮吧。”

张风向窗外看了一眼。雪花像皮屑一样细碎,被狂风挟持着四处飘飞,毫无美感可言。于是他回道:“不,不怎么好看。”

“如果你知道,这是你看到的最后一场雪,你就会觉得它漂亮了。气候越来越暖了。你每度过一个没有雪的冬天,你的记忆就会把今天的雪修饰得更饱满一些。等到我这个时候,就会觉得它很漂亮了。”

又是一阵沉默,张风便多看了一会儿雪,觉得确实比之前顺眼多了。

霍普斯教授突然问道:“你前些日子完成的原子坍缩的研究,为什么不肯发表?”

“因为有些问题还没有弄懂,想让你给我解答一下。”

“什么问题?坍缩现象在原子层面确实表现出了……”

张风打断了他的话,强硬地问道:“第一次通话的时候,你和我说过,霍普斯只是你的一个别称,你是一个中国人。那么,你的中文名字是什么?”

一声颓然的叹息。

“果然你也想明白了。没错,我的中文名字叫张风。霍普斯,只是他们给我起的一个别称,也就是——Hopes。”

一个猜测得到了证实,不过张风想要知道的不止于此。真相就像是潜伏在听筒里侧的一只海妖,诱惑着他一步一步踏进深渊。

“你并不是我,对吗?” 张风尽可能保持着声音的平静。

“对,也不对。严格意义上讲,我是宏观的你。我知道,你已经猜到了。你所处的宇宙,是一个我引发了坍缩态的原子。坍缩原子宇宙的运动与宏观宇宙的运动完全一致,因此拥有了完全相同的过去、现在、以及未来。你所经历的,我都分毫不差地经历过。我所体验的,你也将毫无二致地体验到。”

“等一下,速度呢?如果坍缩原子宇宙运动与宏观宇宙的运动完全一致,那么速度也应该是相同的,时间流速也就等同。你如何能够快进到我的出现?”

“时间啊!我们有时候确实会被这种幻觉所干扰。但如果回到运动的层面就很好理解了,想要加速微观运动,方法很简单。”

张风喃喃道:“加热……”

“没错。通过控制微观运动的速度,我定位到了坍缩原子宇宙里的我,也就是你。”霍普斯教授停顿了一下,“说了这么多,口有些渴,我想喝杯茶了。”

张风端起一直放在桌子对面的茶盏,一饮而尽。

“茶放久了,虽然不香了,但也解渴。”霍普斯教授回忆着凉茶入喉的感觉。

“找到我的目的是什么?”张风问。

“我说过,你所经历的,我都分毫不差地经历过,自然也包括来自2070年的电话。十五年前,我也坐在沙发上,面前摆了一壶茶,听着电话的另一端验证我的猜测,明白自己只是生活在一个坍缩的原子里。找到你的不是我,而是无数个更加宏观层面的我们。我不知道是谁开始了这一切——我甚至不知道这一切有没有确切的开始——当我发现自己处在坍缩原子宇宙之中时,我的第一反应是逃离。但现有的理论不足以完成这件事,即使穷尽我有限的寿命,也不能确定有几成把握。所以我想到了我所创造的新宇宙,想到了你。我无法预知自己的未来,但宏观宇宙可以提供足够的能量加速微观宇宙的运动,也就是说,我可以看到你的未来。这就是我需要你帮助我的事情——找到逃离坍缩原子宇宙的方法,拯救你,拯救我们,然后在宏观的尽头相遇。”

“但是你忘了一件事情。”张风的声音变得有些弱,“你将希望寄托在我的身上,就是违背了宏观的你的期望,也就是说,宏观的你也违背了更加宏观的他的期望,这也就意味着,我也会违背你的期望,并创造出一个违背我的期望的微观的我。这一切都是没有意义的。”

“我知道。当我接到霍普斯教授电话的时候,我和你说出了完全相同的话。可我没有办法控制自己去尝试,没有办法不去幻想,幻想在坍缩原子的宇宙里,哪怕有一个原子背离了它的运动趋势。我不想放弃希望。”

张风攥着话筒,手心里已经满是汗水。他仰头望着天花板,明明是洁白的一片,却像是交织的牢笼。他感觉到泪水从眼角滑了下来。

“你不该打电话给我的。”张风说。

霍普斯教授说:“是不该。可又能怎么样呢?这一切都是构成我身体的原子进行的必然运动罢了。”

雪花还在飘着。

是杂乱无章,还是有迹可循呢?

无从知晓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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