温暖的眼睛

窗外尽是雨声。

噼里啪啦的雨点砸在地面上,明明是不小的声响,却让人心头安定,困意萌生。他打了个无声的呵欠,揉了揉眼睛,站起身子,撕开一包速溶咖啡倒在杯里,准备去接上热水。这时候,手机响了起来,是一个陌生号码。

“喂,你好?”

“我杀人了。”

听筒里传来了惊惶的声音。虽然刻意压低了音量,但他还是迅速匹配上了声音的主人。

“诶?等等,你杀了谁?”

“我爸。我不是有意的。他拿着一把刀说要杀了我,慌乱之中……我……我现在该怎么办?”

“你在哪里?”

“我家。”

“先深呼吸,平静下来,然后我让你做什么,你就做什么,一步也不要多,一步也不要少,明白了吗?一切都完成之后,就立即打110报案,我会告诉你应该怎么说。”

“明白。可是……可是警察会相信我说的吗?”

“不会。警察从来不相信人们口中说出来的,他们只相信自己查出来的。”

“那怎么办?”

“我会让他们查出,你不是凶手。”

 

 

昨夜的一场大雨消去了不少暑热,街边的摊贩已经套上了薄衫。知道盛夏即将过去,连蝉都叫得没那么起劲儿了。

一辆出租车压着泥水坑从街一头驶来,停在了清平县公安局门前。王庆峰从车上下来,走进公安局里,一路和值班民警、保洁人员打着招呼,登上楼梯,走过拐角,推开了办公室的大门。

一般他都是来的最早的一个,不过今天,办公室里已经有人了。一个年轻人斜躺在椅子上,身上盖着自己的外套。听见开门的响声,他费力地睁开眼,辨认着来人的相貌。

“呦,小张,昨晚在这儿过了一夜?”王庆峰主动招呼着。

“王队早。”张顺从椅子上站了起来,眼睛里布满了血丝,“这不是大安街那边儿昨天有报失窃的嘛,要排查监控。兄弟们手里还压着别的案子,我没什么别的事,晚上就自己在这儿看了看。”

“找着了吗?”

“找着了。那片儿监控布得密,设备也新,就像自己的眼睛在看着一样,清楚着呢。窃贼的身份信息都比对完了,等一会儿兄弟们来了,我就带着他们抓人去。”

“把信息给他们,让他们去就行。你这一晚上没睡了,多少歇会儿。”王庆峰拉出一把椅子坐下,把手里拎着的东西放在桌上,“来,我这刚买的小笼包,还有粥,一起吃口早饭吧。”

“好嘞,谢谢王队。我先去洗把脸,漱漱口。”

“快点啊!回来晚了就没了。”

“明白。”张顺答应着,刚要伸手要去拉门,楼下值班的小刘推开门冲了进来。

“王队,有个女孩儿报案,说她爸爸被杀了,在南三胡同那边儿。”小刘说。

王庆峰和张顺对视了一眼,快步走出了办公室。

 

 

一行人走在胡同里的土路上。昨晚下的雨让这条路变得格外泥泞,隔两步就是一个水坑。不过王庆峰的目光并没有放在脚下,而是抬着头张望着。

“这附近有监控吗?”他问走在最前面的人。

“这儿哪有监控。这南三胡同啊,属于老旧城区,基本都是上个世纪八十年代盖的房子,房屋结构老化严重,好多都成了危房。能搬走的都搬走了,房子扔在这儿,等着拆迁。我们这几户留下的,都是低保户,没什么钱。你们要找的姜伟力,更是穷光蛋一个。整天除了睡觉就是喝酒。哎,对了,警察同志,你们找姜伟力是要干啥?他犯什么事儿了么?”

“别问太多,先带路吧,快些走。”王庆峰说道。

“诶,诶,好。”

南三胡同很狭长,里面又分出不少死胡同,报案人也说不清地址,只说是“南三胡同姜伟力家”。警察为了能尽快赶到现场,只好就近找了一个住户,让他带路前去。

“到了。姜伟力就住在这儿。”

带路的人在一座低矮的平房前停下。房子的墙皮都已经剥落,墙根生着青灰色的苔藓,大门像是两片锈蚀的铁皮。王庆峰走上前去,敲了两下门,朝里面喊道:“我们是清平县公安局,这里是姜伟力家吗?”

开门的是一个高中生模样的女孩儿,头发散乱,嘴唇发紫。

“是你报的案吗?”王庆峰问。

女孩儿张了张嘴,喉咙里发出含糊的声响,接着整个人便瘫倒了下去。王庆峰连忙伸手扶住了。就在这时候,他的视线越过了女孩儿沉下去的肩膀,看见了平躺在院子里的男人。

一把水果刀扎在他的胸口,裸露在外的皮肤被雨水泡得苍白肿胀,涣散的瞳孔看着天空,眼看着没了生气。

刑警们迅速行动起来。技术人员负责勘验现场,张顺打起精神去周边调查可能的目击证人,王庆峰则第一时间带着女孩儿去到了附近的医院。被医生告知只是精神过度紧张导致的昏厥之后,王庆峰又领着她回到了公安局的接待室。一路上,王庆峰并没有和她进行什么交流。安慰孩子并不是他擅长的事情。但进到招待室里面,他就不得不开口了。作为报案人,很有可能是现场的第一发现者,这个女孩儿有太多王庆峰想要知道的事情。

他接了一杯热水,放在女孩儿的面前。女孩儿小心地点了点头,双手颤抖着拿起纸杯,捧在双手里。

“你叫什么名字?”王庆峰问。

“姜珠。”

“报警电话是你打的吗?”

“是。”

“那能和我讲一讲,你是怎么发现的尸……现场吗?” 王庆峰尽量选择了柔和的描述,这对他来说格外艰难。

“就是今天早上起来,我洗漱过后,收拾好东西准备去上学,刚一出门,就看到院子里……”

“那你是几点发现的?越准确越好。”

“今天早上七点多,不超过七点五分。”

“发现之后就立即打了报警电话?”

“对。嗯……也可能过了一小会儿,我当时有点吓坏了。”

王庆峰记得小刘推门进来的时候是七点十一分,时间上大概是吻合的。

“昨晚你一直在家里睡觉吗?”王庆峰继续问道。

“嗯。”

“一次都没有出去过?”

“嗯。我是有嫌疑对吗?”姜珠略微抬起了头,但目光还是停留在地面上。

“并不是的,我只是为了尽可能地了解情况,问一些必要的问题。”

“我的鞋是干净的。”姜珠说。

“什么?”

“我的鞋是干净的。昨晚下了一场大雨,如果我去过院子里的话,一定会沾上泥巴的,对吧。但我的鞋是干净的。”姜珠伸出了自己的右脚,侧过来把鞋帮露在上面,证明着自己的清白。

鞋帮的确很白,只有鞋底的部分沾了些泥,应该是今早踩上的。不过鞋子整体磨损得很严重,应该穿过很久了,而且鞋面上灰扑扑的。王庆峰简单看了一眼,说道:“我知道了。我说过,我只是为了了解案情才问你的这些问题,并不是怀疑你。”

姜珠迟缓地收回了脚,再次低下了头。

王庆峰继续问道:“那有没有听到过什么可疑的声音,或者是见过什么可疑的人?”

“没有。我睡得很沉。”

“你睡觉一向都这么沉吗?”

“嗯,算是吧。”

“你和……那个人是什么关系?”

王庆峰有意把这个问题尽可能拖到后面。果然,姜珠在给出“他是我爸爸”这样的回答之后,用双手捂住了脸。看到她干净的短袖粉色衬衫下抽动的瘦小肩膀,王庆峰知道,今天的谈话到这里结束了。

 

 

“死者名叫姜伟力,男,四十五岁,家住永昌街南三胡同四十七号,也就是案发地点。死因为锐器刺穿心脏致使失血性休克而死亡,凶器遗留在案发现场,凶器上未能提取到指纹。死亡时间初步判定在十六号——也就是昨天——夜间十一点到十七号凌晨三点之间。由于昨晚下了一场大雨,所以更精确的死亡时间还要等待解剖的结果。另外,我向气象台问过了,雨是从十七号凌晨一点十二分开始下的,一直持续到早上五点四十分。”办公室里,负责现场鉴定的于通给大家迅速介绍了一下案情。

“院子里是第一现场吗?”王庆峰问。

“是的。尸体没有被搬运过的痕迹。”

“脚印呢?”

“都被雨冲毁了,没能留下痕迹,现场只有今天早上姜珠留下的脚印。”

“周边的走访调查怎么样?”王庆峰把头偏向了张顺。

张顺看了一下手里的本子,回道:“南三胡同的住户本来就少,又都习惯早睡。我挨家挨户问了,都说没看到什么可疑人员,不过,有两个人说昨晚好像听到了吵架声和哭声,不过没有在意,很快就睡着了,没听到具体说了什么,也不记得是什么时候了。”

“从声音上,能判断出男女吗?”

张顺挠了挠头,不好意思地说道:“回头我再跑一趟,之前没问这个。”

王庆峰点了点头,继续问道:“死者身边的人调查了吗?有没有存在作案动机的?”

这是小刘负责的范围,他迅速回答道:“调查了。姜伟力这个人,自从老婆难产去世之后就放弃了工作,也不和其他人联系,每天只是自己在家喝酒。喝多了也不出去惹事,所以没有和人结下什么仇怨。没有债务关系。入室盗窃演变成杀人的可能也不大,南三胡同那片儿有名的穷,小偷不会去那里的。”

的确,姜伟力并不应该成为一名被害人。但他还是被杀死了。这让在场的人多少都皱起了眉头。

 “有没有可能是无差别杀人?康远县公安局最近通报了数起杀人案,并没有寻找到被害人之间显著的联系。如果这些案件是一人所为,那么是否有凶手流窜作案的可能性?”小刘提出了一个想法。

“康远县虽然离我们不远,但中间毕竟还隔着安定、青陇两个县。恰好流窜到我们这里的可能性不大。何况即使到了我们这里,特意跑去南三胡同的深处去杀一个人,实在有些说不过去。不过也不能完全排除这种可能。这样,小刘,你把案件的情况和康远县公安局介绍一下,看看是否能联合办案。”

小刘应下,在记事本上写下了些什么。

“对了,死者的女儿,姜珠,有调查过吗?”王庆峰问。

“王队,那个孩子不是您负责的吗?”

“毕竟她的父亲刚刚遇害,我没问太多,但这个姜珠肯定有问题。有些地方不对劲儿,但我想不出来是哪里不对。等过后,找个机会再问……怎么了,小张?”注意到张顺在旁欲言又止的样子,王庆峰停住了话。

“之前我就觉得姜伟力家里很熟悉,但是没多想,听到姜珠这个名字我才想起来。这对父女,我之前接触过。”

所有人的后背都离开了椅子,等着他接下来的话。

“大概是一年前吧,具体日期记录里应该有,我接到过姜珠的报案,说她爸殴打她。我赶到的时候,那孩子满身都是淤青,她爸已经醉倒在了地上,怎么叫都叫不醒。后来,我把他们两个都带到了局里,等到她爸酒醒之后,批评警告了一番,放回去了。”

“孩子被打成这样,就这么放回去了?”一个年轻的警察有些不平。

“我也不想,但没办法。人家是亲爹,合法监护人,没造成严重伤害,也没有证据证明有其他的虐待行为,我能怎么办?”

“好了,先不说这些。”王庆峰没让他们在这个话题上纠缠,“后来呢?后来你还和这对父女接触过吗?”

“没有了。只接到过那一次报案。”张顺回答。

“但没有报案,并不能说明姜珠就不再挨打了。我很难想象一个酗酒的父亲,仅仅因为一次警告就改过自新。”

王庆峰这样说着,用指尖掐住了一根下巴上钻出来的胡茬,好像揪住了案情的尾巴。他决定明天去姜珠的学校走一趟。

 

 

“姜珠啊……姜珠是个好学生。警察同志,您调查姜珠,她是犯了什么错误吗?”

王庆峰来到了清平县第三中学,站在他面前的就是姜珠的班主任,姓孙,是一个面色和蔼的中年女人。尽管孙老师表示一定尽力配合警方调查,可听到对象是姜珠的时候,还是流露出了不解和为难的神色。

“孙老师放心,只是例行调查而已,不是说姜珠有什么问题。”王庆峰说。

“那就好,那就好。姜珠学习刻苦,性格也很温柔,从来不和同学起矛盾,对人有礼貌,所有的任课老师都喜欢她。我怎么也想不出,她会做什么违法的事。您要是教过她,也会有这种感觉的。”

“那她的家庭情况,您了解吗?”

“大概知道一些。因为她是贫困生,所以我们会去核实一些基本情况。她出生的时候母亲就去世了,父亲是低保户,酗酒情况比较严重,也不怎么关心姜珠。所以这孩子基本是自己照顾自己的生活,又要兼顾高中繁重的学业,真是不容易啊。偏偏她还比别人做得都要好,有时候让人看着又是欣慰,又是心疼。”

没说两句,孙老师的话题又偏移到了夸奖姜珠上来,王庆峰只得开口打断。

“那据您的了解,姜珠的父亲有没有过家庭暴力的行为?”

“家暴吗?这个并没有听姜珠提起过。如果有的话,她应该会向我们求助吧?毕竟她和老师的关系都还不错的。”

“那伤痕呢?姜珠身上有没有出现过莫名其妙的伤痕或是淤青?”

“没有发现过。不过我们也不会特别检查学生的身体,所以……”

“明白。那姜珠在班级上有特别好的朋友吗?”

“特别好的,好像也没有。虽然她和同学相处得都很融洽,不过那孩子比较安静,大多数时间都是独来独往的。几次放学的路上我遇见她,也都是一个人回家,不像别人一样成帮结伙。如果非说的话,可能和孙瑗算是比较亲密吧。”

“孙瑗?男孩儿还是女孩儿?”

“是个女生。”

“方便的话,我能和这个孩子聊聊吗?不会涉及到案件,只是随便聊聊。”

孙老师看着王庆峰僵硬的脸庞,觉得他的话并不怎么可信,不过还是答应了下来:“倒是可以。不过孩子们现在在出课间操,要我现在去叫她吗?”

“不急,等课间操结束吧。”

王庆峰走到了教师办公室的窗边。窗户半开着,他向下看去,学生们穿着统一的蓝白校服,在广播体操的节奏中挥舞着自己的双臂。站在前排的学生动作还比较标准,而后面的学生只是应付着晃动两下,十分随意。王庆峰尝试着在人群中寻找姜珠的身影,不过离得太远了,根本看不清人脸,只好放弃。

“这种距离,如果想要找特定的老师还容易一些,毕竟衣着不同。可学生都穿着校服,怎么可能分得清谁是谁……”王庆峰这样想着,一个念头突然划过他的脑海。他继续盯着下方的人群,就这样背着身,很没有礼貌地问道:“孙老师,咱们学校是要求上学期间必须要穿校服,对吧?”

刚刚提笔准备批改作业的孙老师抬起头,说道:“没错,学校有这样的规定。”

“那么,姜珠违反过这个规定吗?”

“怎么可能。姜珠很听话的。”

广播里响起了《中国人民解放军进行曲》的旋律,学生们熟练地排列成方阵,踩着鼓点,踏步返回教学楼。王庆峰移开了自己的视线,转过身向孙老师点了点头,说道:“情况我已经了解得差不多了,感谢孙老师的理解与配合。那么,我就先回去了。”

“那孙瑗……?”孙老师问。

“我就不打扰孩子学习了。”王庆峰摆了摆手,再次致谢了一次,便离开了清平三中的高二办公室。他很自信,确定自己已经得到了想要的答案。

 

 

“我终于想明白姜珠有哪里不对劲了。”

负责“姜伟力案”的所有刑警坐在一起,王庆峰站在他们面前,叙述着自己取得的突破。

“昨天我询问她情况的时候,她十分刻意地给我看了她的鞋子,想用鞋子没有脏证明自己一直在家里睡觉,没有外出过。但鞋帮太干净了,好像是刚刚刷过,可鞋面又有些脏。但这并不能算是疑点。毕竟前一天恰好只刷了鞋帮的可能也是存在的。真正让我在意的是另外的事情。今天上午我去了一趟清平三中,终于想明白了,问题出在姜珠的衣服。”

“衣服?”

“清平三中要求上学期间是必须要穿校服的,姜珠从来没有违反过规定。据姜珠说,她是在出门准备上学的时候发现的尸体,那么她应该是身着校服,并且在这种情况下,不会有人想到把衣服换掉的。但昨天我们抵达现场的时候,姜珠穿的是一件粉色的衬衫,并不是校服。也就是说,姜珠根本就没有打算去学校,因为她知道,她的父亲已经死了。”

王庆峰说完自己的结论之后,现场没有任何赞叹或是恍然的声音。虽然他的逻辑很严密,但仅凭这一点并不能说明姜珠是杀害她父亲的凶手。

“动机呢?”张顺问,“我很难想象姜珠这么大的女孩儿,在学校各方面表现都很优秀,会有什么动机杀害自己的父亲。”

“我没有说姜珠就是杀害姜伟力的凶手。”王庆峰揉了揉自己的额头,“我只是指出了她的行为有很大的问题。当然,你们也接触过一些命案了,应该也明白,在调查当中存在问题的人,有相当大的几率是凶手。如果现在让我说她的动机,可能就是因为长期的家暴吧。对了,之前说听到吵架声和哭声的那两个人,你后续去问了吗?”

“问了。都说当时半梦半醒的,没听出来。”张顺回答。

王庆峰转向于通,问道:“具体的死亡时间确定了吗?”

“还没。听说昨天设备出了点问题,已经维修完毕了。大概今天就可以出结果。”

“小刘,康远县那边你联系了吗,他们怎么说?”

“没发现特别的联系,也不排除相关的可能,等待我们进一步的调查结果。”小刘汇报道。

也就是说,除了王庆峰这边,案情并没有其他的进展。他略微思索了一下,说道:“再过一会儿,学校就应该放学了,我再去一趟姜珠家里,看看能不能找到突破口。小张,你和我一起吧,毕竟你曾经和她接触过,可能会熟悉一些。”

张顺点点头,收起了手里的笔记本。其余人在得到散会的指示后,也继续忙起了手头的任务。

两人简单收拾了一下,一起下了楼。走到大厅的时候,王庆峰停下了脚步。

“我还是比较在意死亡时间的事,我去值班室和小刘说一声,你在这儿等我一下。”

他快步走进了值班室。小刘正在接电话,看到王庆峰走了进来,右手掩住话筒,露出询问的表情。王庆峰示意他通完电话再说,自己不急。

“我明白……我明白……您先听我说,这个衣服不是新旧的问题。咱们清平县的盗窃立案标准是两千元以上,你的这个情况不符合立案标准的……对,就是这个意思,所以我们没办法帮你找回丢失的衣服,抱歉。”

小刘艰难地解释了一通,终于是挂断了电话,站起身,问道:“什么事儿,王队?”

“你有空的时候帮我跑趟鉴定科,和他们说一声,姜伟力的死亡时间一出来,马上发给我。”

“好,王队。”

“麻烦了啊。”王庆峰拍了拍小刘的肩膀,走出了值班室。

 

 

两人抵达姜珠家里的时候,是下午六点二十三分。在大门前又等待了大约二十分钟,姜珠才穿着校服出现在他们面前。她显然被这两位预料之外的访客吓了一跳,愣了一下才问道:“你们怎么来了?”

王庆峰解释说,为了能尽早破案,想要再了解一些她父亲的事。于是她打开了大门,三人先后走进了院子里。院子里已经被清理干净,轻风带走了血腥味道,夕阳穿过残破的院墙,丛生的杂草轻轻摇摆。不过两天的时间,曾经的案发现场就变成了温柔的陋居。

姜珠走到房门前,握住门把手,迟疑着没有打开。

“你们能在这里等一下吗?我进去收拾一下屋子。”

“没关系,我们只是简单问几个问题,问完就走。”

被王庆峰拒绝之后,她又向张顺投去了征询的目光,张顺撇开了头,假装没有看见。于是她不情愿地拉开了门,动作迟缓。

房子里很乱,墙壁上糊着发黄的报纸,报纸上附着陈年的黑灰。左手边是一间大屋,房门敞开着,地上散落着酒瓶。右手边是一间小屋,房门紧闭,门框被擦得很干净,玻璃上还贴着不透明的贴纸。

“平时也没有人来家里,所以没有什么能招待的。我们就在这里说吧。”姜珠说道。

“去你的房间里说,方便吗?这里毕竟连个坐的地方都没有。”虽然是询问,但他的话语里透着不容拒绝的坚定,姜珠只得拉开了小屋的那扇门。

小屋里和外面大相径庭。家具依然延续着这个家里简陋的风格——松散的椅子,缺了隔板的木架,细铁丝穿成的晾衣杆,掉漆的铁架床——但这些破落的物件都被摆放地整齐,尽可能擦拭干净。桌上摆着一个缺口的玻璃瓶,里面用水插着一束白色的野花,花朵仅有小拇指甲大小。房间里说不上芳香,但气味也算宜人,老房子的霉味被门板隔绝在外。不过从门板的变形程度来看,它应该抵御得异常艰苦。

姜珠示意他们可以坐在床上,自己则坐在了唯一的一把椅子上,低着头。

“你对他有印象吗?”王庆峰指着张顺问。

“没有。”姜珠没有抬头。

“大概一年前,你因为父亲家暴你曾经报过警,对吧?当时负责的就是他。我们这次来,是想了解一下你和你父亲的关系。他对你不好,对吗?”

“没什么好不好的。他过他的,我过我的。”

“他会给你钱吗?”

“不给。”

“那你怎么生活呢?”

“打工。”

“什么工作?”

姜珠的十指像铰链一样紧紧地缠在了一起,没有回答这个问题。

“他最近还打过你吗?”王庆峰继续问道。

“没有。”

“那你恨你父亲吗?”

姜珠猛地抬起了头:“你还是怀疑我,对吗?”

快速简单的问答于此终结。王庆峰看着姜珠的眼睛,里面盛着的泪水让他有些退却。他不合时宜地想起了自己的女儿。他解释说:“并不是怀疑你,我只是需要确认……”

“改天再确认吧,我现在要换衣服了,请你们离开。”姜珠脱下了自己的外套丢在脏衣篮里,双手抓住了身上的衣领,强硬地看着二人。王庆峰暗自后悔没有带一个女警前来,在这样的情形下,他也只好站了起来,表示退让。

 “等等!王队,你看!”

张顺却并没有起身,他的手指着脏衣篮的方向,好像发现了什么。王庆峰顺着看过去,包胶的劣质篮子下面,有一片干涸的水渍。在姜珠的尖叫声中,王庆峰一把掀开了盖在上面的衣服。在脏衣篮的下面,一条湿透的黑色长裙孤零零地躺在那里。

没有人会把衣服先浸湿之后再放进脏衣篮里。除非这件衣服本来就是湿的,而穿它的人又没有时间去洗。

王庆峰拎起那条裙子。姜珠刚刚堆砌出来的气势被瞬间击垮,她再度蜷缩回椅子里,一阵吱嘎作响。

“你之前说,十六号的晚上到十七号的早上这段时间,你一直在家里睡觉,但你出去了,对吗?这条裙子,就是那时候被淋湿的,对吗?”

姜珠不住地摇头,有泪滴被甩落下来。

“如果这个时候还继续说谎,会对你非常不利。如果事情不是你做的,你就把事实告诉我们。”王庆峰用坚定的声音压迫着她的心理防线。

“不是我,不是我……”

“那么,那天晚上,你到底干什么去了?”

“打……打工……”

“都已经那个时间了,你能打什么……”

王庆峰的声音突然软了下来。他手里的裙子是一件紧身的长裙,领口开得很低,并不是学生日常的衣着。他看着姜珠的双脚踩在了椅子上,把头埋在膝盖之间,哭声清晰持续地流入他的耳朵。这是他第二次看到姜珠哭了。这一次要更伤心一些。像是结在脸上的一层丑陋的痂,被人生生撕了下来,露出了里面腐烂生疮的面庞。

他明白了,姜珠在出卖自己的身体,用以交换生存的价码。仅凭姜伟力的低保,不足以支撑这个家里日常的开销,何况看着另一间屋子里的酒瓶,大概也能想到那些低保费都花在了哪里。

不知道姜珠哭了多久,等到情绪平复之后,她向王庆峰交代了案发当晚她的行程。

十七号凌晨一点左右,她换好衣服,偷偷离开了家,准备前往约定的地点。她一般都把时间安排到很晚,因为要确保姜伟力熟睡,也要避免在街上被可能认识的人碰见。但快要走到小南街的时候,突然下起了暴雨,她只能就近找了一处雨搭,期盼着雨能快些过去,可一直等到两点,雨势丝毫没有减缓,街上也没有营业的出租车。眼看着约定的时间要到了,她冒着雨跑了出去,但依然没能来得及。赶到地方的时候,那里已经没有人在等待了。可能是走了,也可能是根本没来,她无从得知。她就在那里等到了雨停。等回到家的时候,发现姜伟力已经死在了院子里。她本想立刻报警,但又不想自己的所作所为被大家知晓。于是她先换好了衣服和鞋子,弄干了头发,一直到七点多的时候,才跑到附近的商店,借用电话报了警。

姜珠叙述地很平静,像是在背诵一篇语文课文。但王庆峰却越听着不是滋味。他想明白了姜珠为什么要急着用“鞋子是干净的”这样蹩脚的借口证明自己没有外出,因为她想继续披着自己的外衣——涂满尊严的外衣。

得到了想要的答案之后,王庆峰朝姜珠点了点头。他本想承诺些什么,不过终究没能开口,在沉默之中离去。姜珠仍然保持着抱紧双膝的姿势。鲜活的少女根植在朽烂的房子里,她的双眼里闪动着这方世界里唯一的光芒。

 

 

走出姜珠家里的时候,天色已经擦黑了。两人走出了破旧的南三胡同,站在车前,谁也没有上车。张顺从兜里掏出一包烟,抽出两根,递给王庆峰一根。王庆峰已经戒烟小半年了,但他还是接了过来,把火点上。深吸进一口烟雾,缓缓地吐出来。陌生的尼古丁让他感到恶心,但也有效地安抚着他的情绪。

“王队,你说,姜珠说的是真的吗?”

“现在还不知道,不过很好核实。我没记错的话,小南街那边是有监控的,调取监控比对一下,和她说的是否一致就知道了。”

“那么,这会成为她的杀人动机吗?出去做这种事情被姜伟力发现了。”

“可能吧。”

张顺转过身去,南三胡同在他的面前逐渐没入阴影之中。

“王队,我们对于姜珠的怀疑,是不是有点太过了?她还只是一个十七八岁的孩子,而且又过得那么……可怜。”

“作为警察,我们的职责是怀疑一切可以怀疑的人,调查所有应该查明的事。我们是眼睛,只负责观察,为这个社会带来真相,但不负责情感。”

王庆峰的声音里露出了罕有的疲倦感。他又吸了一口烟,扶着车子剧烈地咳嗽起来。这时候,他的手机响了。

“喂……出来了?什么时候……好,我知道了……”

挂断电话,王庆峰对张顺说:“姜伟力的死亡时间出来了。十七号凌晨两点到两点半之间,正好是姜珠说她外出的时间段。”

“那就意味着……”

“嗯,回去调查监控吧。如果能看到姜珠的话,那么她就有了不在场证明,就可以洗脱嫌疑了。如果不能……”王庆峰顿了一下,“那么姜珠就有很大的可能是凶手了。”

两人熄灭了烟,火速返回了清平县公安局。有了确定的时间和地点,查监控这件事情就变得简单了许多。小南街长八百米,一共铺设了八个摄像头,基本可以实现全覆盖。张顺坐在电脑前,调出了案发时间段的录像,逐个查看着。

案发时是深夜,又下着大雨,路上根本看不到行人,连车辆都很少见。进度条迅速地前行,终于在两点十分的时候,一个人影闯入了画面。

一个女人,穿着黑色的紧身长裙,为了挡雨,一只手举过头顶,狼狈地奔跑着。

张顺猛地敲下了暂停键,回头看着王庆峰。

“再看看。”王庆峰说。

画面又恢复了动态。那个女人从街头跑到街角,从第一个摄像头里一直穿行到最后一个,然后消失在了画面里。

“能看清脸吗?”王庆峰问。

“我试试。”

张顺不断调试着,尽可能地拉近画面。但那晚的雨太大了,本身画面就很模糊,再加上那个女人有一只手举在头顶,他尝试了半个小时,仍然没有一帧画面能够捕捉到她的脸。张顺只能遗憾地摇了摇头。

“还是不能排除姜珠的嫌疑啊。”张顺说。

“不,已经足够了。”

“啊?”他讶异地回头看着王庆峰。

“监控里人的时间、行为、衣着,都完全对应得上,并且我们刚在她家发现了那条被雨浇透了的裙子。即使看不到脸,也足以成为可信的证据了。”王庆峰说道。

“可是……那就完全没有人拥有杀害姜伟力的动机了。”

“嗯,回头让小刘再联系一下康平县公安局吧,看看能不能找到什么突破口。”王庆峰按着额角,“这两天你也够累了,咱们都回家歇歇吧。剩下的事情,明天再说。”

 

 

回到家里,王庆峰把自己摔在沙发上,调节着自己的情绪。他尽量不把工作当中的任务和情绪带到家庭的环节之中。但今天他没能成功,一种缺失感始终萦绕在他的脑海里,挥之不去。

“到底是少了什么呢?”王庆峰这样问自己。在他看来,这件案子现在就像一条错位的拉链,看似已经严丝合缝,但其实所有的细齿都咬合在了错误的地方。

厨房传来妻子的呼喊,晚上的饭菜已经热好了。他拖着身子坐到餐桌前,一盘炒芹菜,一碗土豆汤,一叠咸菜。他舀了一勺汤喝下去,从嘴里烫到喉咙,这让他觉得舒服多了。

“小玉还在袁老师那里写作业呢?”他随口问道。

“嗯,八点半放学。今天你累不累?要是不累的话,你去接她吧。我在家洗洗衣服。”

“唔。”王庆峰扒拉了几口米饭,“怎么还洗衣服啊,我看晾衣杆上都挂满了。咱家有那么多衣服吗。”

“新给小玉买的内衣,得过一遍水才能穿啊,要不多脏。”

“小玉都到穿内衣的年纪了?”在生活上,王庆峰对女儿的了解总不是那么及时,多数事情要靠妻子告诉。

“小玉都上初一了,女孩儿发育早,基本上这个年纪的女孩儿都已经穿少女内衣了。”

“哦。”

王庆峰又舀了一勺汤。但他没有喝下去。在刚才的某个瞬间,他脑海里的那条拉链被顺利地拉上了。

“今晚还是你去接孩子吧,我有事要出去一趟。可能会晚些回来,不用等我。”王庆峰放下了碗筷,情绪突然低沉了下去。

妻子答应了一声,没说多余的话,只是把今晚要洗的东西泡在了洗衣盆里。

王庆峰穿好衣服,跪在鞋柜前,在柜子底下俯身摸索了好一会儿,摸出了一包他之前藏起来的香烟,揣在兜里,走出了家门。

他先是站在路边抽完了一支烟,才拦下一辆出租车。

“去哪儿?”出租车师傅问。

“公安局。”王庆峰剧烈地咳嗽起来。

 

 

张顺本来已经洗漱过了,准备早些休息,舒缓一下近日紧绷的神经,却突然接到了王队的电话,只能匆忙赶往了单位。当他推开办公室大门的时候,看到里面只有王庆峰一人。

“王队,是案子有什么新发现吗?”张顺问道。

“嗯。不然也不会这个时间了把你叫来。”王庆峰拉过一把椅子放在对面,“坐。”

张顺坐了下来,问道:“是康远县那边有进展了吗?”

“不,是姜珠那边。”

“姜珠?我们不是下午才刚刚排除了姜珠的嫌疑?”张顺显得有些费解。

“先不说这个。小张啊,我问你一个问题。之前我说过,我们警察是眼睛,只负责给这个社会带来真相,你是怎么看待这句话的?”

窗外忽然传来了雨声。

先是急促的雨点砸在地面的声音,紧接着声音变得连贯起来,噼里啪啦响作一片。张顺打了一个无声的呵欠,似是探讨案情的热度被浇灭了。

“如果只说是眼睛的话,可能有些片面了吧。我们终归也是人,也是有自己的判断、思考、情绪。同一个案件,不同的警察来处理,可能都会得到真相,但其中的过程是决然不同的。”张顺的回答显得有些正式。

“但最重要的,还是先得到真相,对吗?无论作出什么样的判断,作为警察,最重要的是先寻找到真相,对吗?”

“没错。”

王庆峰直直地盯着张顺的眼睛,问道:“那么,你呢?你为什么要帮助姜珠,掩盖事情的真相?”

张顺没有说话,任由窗外的雨声从窗框的缝隙中爬进来,填充着这间屋子。他知道,自己失败了。

“我刚才又调了小南街以外的其他路段的监控,追寻到了监控画面里那个女子后续的行踪,和姜珠说的并不一致。也就是说,并不是姜珠说了真话,恰好行踪被监控拍到,证实了这一点。而是有人看到了监控的画面,让她去扮演监控里的那个人。”王庆峰不住地摇着头,粗糙的大手在额头上搓着,“十六号的晚上,只有你自己在这里值班,对吗?”

张顺点点头,他不打算做多余的辩解,说道:“王队,虽然我现在不该问这样的问题,但我还是想知道,你是从哪里发现问题的?”

这已经是变相的承认了。

“那天我们去姜珠家里的时候,你提醒我注意到了脏衣篮,在里面发现了湿透的裙子,这成为了姜珠外出过的证据,从而得到了后面的证词。但我后来注意到,那个篮子里面缺了一些东西。”

“什么东西?”

“内衣和内裤。在那天夜里的暴雨中奔跑,内衣和内裤也应该湿透了才对。但那里面只有一条裙子。如果说姜珠是害怕被发现,把内衣处理掉了,那么留着那条裙子不是更容易暴露吗?所以我只能认为,那条裙子是放在那里,等着我去发现的。可她之前一直竭力隐藏自己外出过的事实,现在又故意留下线索,那么只可能是为了……”

“不在场证明。”张顺接过了话,带着释然的眼神看着王庆峰,“既然王队已经想明白了,就不必像小说中侦探揭露犯人的手法一样说明了吧。”

“不,我还有几件事想不明白。”

“王队你说。”

“第一,为什么要费这么大力气?直接让姜珠拿出那条裙子,说出一样的话,不行吗?”

“因为你说过一句话:‘警察从来不相信人们口中说出来的,他们只相信自己查出来的。’如果直接把这个线索暴露出来,你会质疑它的真实性,会反复核实监控。但如果这是你亲自挖出来的证据,你可能会放松一些。不过,内衣的事情,是我疏忽了,我接触的女孩子不多。”

王庆峰愕然。的确,当在监控里看到那个黑裙女子的时候,即使没能看到人脸,他也坚定地排除了姜珠的嫌疑。张顺算得没有错误。

“第二,裙子是买的还是?”

“我指挥姜珠偷的。虽然很冒险,但我担心技术科的人会比对裙子里的水和那天降雨的水是否一致。”

王庆峰想起了值班小刘那天接到的报警电话,恰好是衣物失窃。

“第三,姜珠说她出卖身体的事,是……”

“是真的。王队,剩下的故事,我来替你讲吧。”张顺叹了一口气,掏出了烟,递给王庆峰一根,自己则走到了窗边,拉开窗子。失去了这层屏障,雨声显得更加急遽,起风的时候,还有不少的雨水拍打进来。张顺毫不在意,只是点上自己的烟,望着这片被模糊的夜色。

“我第一次见到姜珠,的确是因为那次报案。可随后没过多久,扫黄的时候我又见到了她。她的身上全都是伤,有些是她爸打的,有些是嫖客打的。我本来还在训诫她,但是她告诉我,只有用这个方法,才能在最短的时间里换来最多的钱。她需要钱来养活自己,以及她爸,但她要把有限的时间用在学习上,这样才有未来,才能摆脱这样的生活。我不知道该如何是好,只能给她留了一个电话号码,如果她需要帮助的话,可以找我。她当时只回了我一句话:‘你帮不上我。’可她还是给我打电话了。她说姜伟力发现了她的事,拎着家里的刀威胁要杀了她,扭打之中,慌乱之中,她杀死了姜伟力。她说,她不想坐牢。于是我才做了这一切。你知道,姜珠的‘珠’,是哪个字吗?你们都以为是王字旁的那个字,对吧?可是我见过她的身份证,是猪狗不如的那个‘猪’。姜伟力!他要有多大的恶意,才能给自己的女儿起这样的一个名字。而这个女孩儿,已经背负着这样的恶意活到了现在,难道还要为这样的一个渣滓的死亡付出代价吗?即使我是一双眼睛,我也想成为一双温暖的眼睛。”

张顺转过头来,脸上和前襟都已经被雨水打湿,嘴里的那根烟没抽两口就被浇灭了,烂成一团。他难看地笑着。

“王队,我大概会被判多少年?”

“这是司法部门的事,我不清楚。”可能是抽了太多的烟,王庆峰的声音变得很干。

“那姜珠呢?”

“如果最一开始就说出真相的话,应该不会特别严重的。现在的话,不好说。”

张顺吸了吸鼻子,某种程度上,是他害了姜珠。

“小张啊,你知道吗,眼睛是人身上唯一不会感觉到冷的器官。所以,其实我们并不需要温暖,只要不畏惧寒冷,就够了。”

“可能吧。”张顺看着顶棚的吊灯,一阵急风从窗户吹了进来,他的背后也被打湿了。

这场暴雨不知还要持续多久,两人被困在了这间办公室里。只要雨不停,天不亮,那么王队还是王队,小张也还是小张。

没有人会在这样的天气出门,大家都窝在家里,有的人家点亮了灯,有的人家把灯熄掉,如果能从远山上看,就像是一群眨巴的眼睛。

也不知道,南三胡同里那些摇摇欲坠的老房子会不会被大风吹倒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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